一树梅花一放翁

一。铁骑无声望似水

太阳，才刚刚翻过胭脂山，我已经混在了士兵之中，父王和阿哥肯定找不到我的。回望了一眼这无边无际的大草原，我的心里，突然泛起了一阵阵的悲伤和苍凉。就像被剪风河里的水草，缠绕上了，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。

这是草原儿女不该有的！我努力的使自己忘掉着一切，阿娘，不要担心苎儿，苎儿很好。

我是金国的公主，完颜苎。一出生，疾病就带走了我母后，而父王又常年和南宋征战。但是在阿娘和阿哥的庇佑下，我的生活一直是无忧无虑的。

可是，现在，父王要带着阿哥去前线。我告诉父王，我也要去！

父王却不由分说的拒绝了我。我淡淡的的看了父王一眼，哼，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，那我就不是完颜苎！

于是现在，我就混在了一群士兵之中。

我不知道，原来父王和阿哥一早就发现了我，只是不忍揭穿我，但又怕我受伤，居然把我安排来守营门！

真是气死我了，真不知道一群人整天杀来杀去的有什么意思！

于是，我向胭脂山里面跑了，我要爬到山顶去，看落日，看草原！

这里的树好高哦，不像我的大草原，那里的树，都是很矮很矮，还没有我高。

可是，忽的，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。

像是一个醉汉，可是浑身上下却穿着一件如天空般湛蓝的整洁的长衫。背对着我，靠着一块很大的石头上，他睡着了。周围，有一壶酒，一只说不出来名字的花，还有一张纸，纸上有两行诗：酒是治愁药，书是引睡媒。吾生不乏此，外物信悠哉！

我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香味，有几种，或许：有酒香，花香，还有——他身上的味道。

我忽然听见他在低喃，琬儿，琬儿。

琬儿。

我无心在看日落，只是拿走了那枝花，拿走了那张纸。然后逃也似的跑下山，我知道，我的脸一定红到了耳根，我可以感觉到，我脸上散发的热。我用那只花轻触我的脸颊，凉丝丝的。可是，忽然想起了他唤的那个琬儿，我的步伐僵住了。

我紧咬住下唇，呆呆的向下走。

父王和阿哥在整个军营里面找我，看到我的到来，一群人蜂拥而至。我像做贼似的，藏起了那张纸。他们问我去了哪里，我说，我去采花了，还问父王，这支花，叫什么？

父王说，它叫梅花。

梅花。我轻声的重复着那两个字，很美的名字。

父王让我离开，我不答应，还说，要进城里去---

父王犟不过我，只能答应，让我进城里玩一天，然后就回去。我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，生怕父王反悔。

我想，这就是命。我又遇见了他。

我知道了他的名字——陆游。

我看清了他的脸，和天空一样纯净，可是，我看见了他的眼眸里的灰暗与萧瑟。我想了他的诗：酒是治愁药。他在愁什么？愁战事，还是愁那个叫琬儿的女子？

我不知道，我的心里，萌生了嫉妒。

他看见了我，对我友好的笑笑。明知道这只是表示友好的一个问候，可是我却不可抑制的脸烧红，比上一次，还要红。我想，我是——

然而，我居然被一群流氓给盯上了。不过，他们应该感到悲哀，我完颜家的人，岂是那么容易欺负？刚想动手，却发现，陆游已经挡在了我的前面——

我愣了一下，陆游，你为什么，要帮我？

就因为我的一愣，陆游被他们围了起来，接着，我看见一把匕首——

忽然间觉得，好疼——

二。泪痕红浥鲛绡透

母亲逼我休了琬儿，我不愿，可我不能做一个不孝子，唐婉，今生是我陆游，对不起你！

做了官，又能怎么样？我随军来到了边界，我知道，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，不合格的官员。我意志消沉的提着一壶酒，带着我的笔和纸，走上了胭脂山。

酒是治愁药，书是引睡媒。吾生不乏此，外物信悠哉！

提笔写下了这两行字，又将路上拾得的一枝梅，放在上面，然后沉沉的睡去。恍恍惚惚中，我听到了一个女子哼着歌走了上来，我下意识的喊道：琬儿……

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，我只知道当去醒来时，诗不见了，梅不见了。

我进了城，很久都没有进城了，很久…

忽然发现，不远处一个女子，一直在看着我，我不知道为什么，但也礼貌的会以一笑。她连忙的别过头，我忽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，希望她不要误会才好。

陆游，已是有了妻子的人。

陆游，一生自会爱唐婉一人。

我想劝她快些回去，这不太平的世道，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跑，不安全。

果然，一群地痞流氓围住了她，她满脸的从容与镇定，我又想起了琬儿。

我想救她。

……

可是，却是她救了我！其中的一个的匕首，猝不及防的，插进了她的小腹。她是为了救我，否则，那一刀，就是我挨了！

混混们一拍而散，我看着她，不知所措。

你叫什么？

梅，我叫咏梅。

我听到了，她叫梅，梅花的梅。

她问我，琬儿是谁？

我告诉她，琬儿——琬儿是我的妻子。

我没有说，前妻……

她很努力的在笑，很努力的在笑，她说：阿娘说，她笑起来很漂亮，她说，让我记住她最美的模样。

我只是一味的点头，一味的点头。

她的袖口里，飘出来一张纸：酒是治愁药，书是引睡媒。吾生不乏此，外物信悠哉！原来，在她这里，原来，胭脂山上的女子是——她。

可是她，死了。

三。零落成泥辗作尘

他永远也不会知道，我一直跟着他的身后，看着那个女子在胭脂山上的一举一动，看着那个女子为他而死。

他说，我，唐婉，是她的妻子——

他不是要休了我吗？不，是她——

陆游，你该葬了她。

是的，葬了她。

他在那座孤坟前，栽了一棵梅树，等到冬天，那里会开满了梅。

闻道梅花坼晓风，雪堆遍满四山中。何方化作身千亿，一树梅花一放翁。

这是他留下的诗。我想，他不在爱我了——

我回了苏城，我想答应了赵士程和我的父母，我将嫁给赵士程。

我们相逢在黑夜的路上，可是，你有你的方向，我有我的方向。我知道，每一年的那一天，陆游都会去那里祭奠梅。也因为她，陆游对梅情有独钟。

可是命运弄人，不是吗？

我和赵士程，去沈园之时，我又见到了你——陆游，怎么办？

陆游，我忘不掉你？陆游，这是为什么？

你依旧孤身一人，为了我，还是为了梅？

我笑着给你斟了一杯酒，你满饮而下。我送你的酒食，你欢欣而收。难道，你的世界里，再没了我？

赵士程带我离开，我走了，没有回头。

时过境迁。再来沈园，却发现：

红酥手，黄藤酒。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，欢情薄，一怀愁绪，几年离索。错！错！错！春如旧，人空瘦。泪痕红浥鲛绡透。桃花落，闲池阁，山盟虽在，锦书难托。莫！莫！莫！ 陆游，你是写给我的吗？

我忽然感觉，好累——

一年不到，我死了，就想当初的梅一样，你永远看不见我了。我凭着一缕执念，灵魂漂泊于世。很好，你没有让我失望。

你每年都会来梅的坟一次，可是，你却从未看见梅。

不，她不叫梅，她叫完颜苎，是失踪的金国公主。只是，现在，她就是一枝梅，歇在你栽种的那棵树的枝头。而你，却看不见。

何方化作身千亿，一树梅花一放翁。